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峰山小学 吕夫奋
过年，回家陪爹喝盅酒
那年的初冬，刚刚搬到小城居住，茶余饭后常带儿子在灯火明亮的大街上散步。熙熙攘攘的车流，匆匆忙忙的脚步，满大街忙碌的人们毫无表情地穿梭在深秋的夜晚。
西风渐起， 黄叶飘落，路边酒家里飘出的是明亮的灯火，或浓或淡的香气，以及那时起时伏的笑声。不断地有人将车停在酒店的门前，或打着电话，或热情地地寒暄，然后一同融入到那热闹的人群中去。偶尔也两有一两个孩子，牵了大人的手，蹦蹦跳跳地朝里面走去。灯红酒绿，觥筹交错的影子里，又多出几声稚嫩的童音。
蓦然想起我们乡下的酒场和我们的童年，和这场景颇为相似。
爹是个爱喝酒的人，酒量不大，酒瘾却大，隔三差五总要喝点。于是，在阴雨天不能下地干活的日子，常常有几个叔叔大爷聚到我们家，围着一张不大的方桌，你一杯我一盏地喝起来。下酒的菜甚是简单：一碟花生米，几个炒鸡蛋。抑或有的时候，别人从家里揣来几条小咸鱼，或是他们集体去河沟里捞上来的小鱼小虾。我们这个时候，便会围着酒桌转来转去。叔叔们像是会变戏法，脏兮兮的口袋总像个魔法袋，每次变出不同色彩的糖纸包装的糖疙瘩。那是我们最甜蜜的日子，尽管每次喝酒的时候，我们总要等到很晚才能吃饭。有的时候，等着等着，就进入了梦乡。
再后来，生活条件好了起来，下酒菜也多了起来。黄瓜拌猪耳朵，小炸鱼，小炸虾，成了下酒的经典名菜。不知是谁，编了一首好听的歌：“生咸菜，熟咸菜，青辣椒，小蒜瓣，猪耳朵，花生米，小炸虾，豆腐皮”这八大菜色，让喝酒的人又添了一些兴致。在吧唧吧唧的咂嘴声里，一桶散装的白酒就这样喝了个底朝天。我记得小时候，我们家跟小酒馆差不多。靠山吃山，靠水吃水。爹在大沂河里，不断地打捞起各种河鲜，换来满屋子的香气。河水消退之后，我们也会提了篮子，去河边的沙滩上捡贝壳。那时贝壳都长到半斤多重，里面的肉鲜嫩无比。娘是个干练的人，她把贝壳放在水里，饿两天，待蛤蚌吐净身体里的泥沙之后，放在热水里一煮，鲜嫩的蛤肉就展现在我们眼前。把蛤肉洗干净之后，放上佐料大火烹炒，不一会儿一道色香味美的菜就出炉了。吃不完的蛤肉，放到阳光下晒干，留着冬天里享用。整个暑假，我们一群半大小子都是赤着脚在河滩上行走，娘也收获了一大麻袋晒干的蛤肉。
冬天来了，田里的活基本歇下来了。爹开始收拾他的家什。什么锤子啊，錾啊，都要淬一遍火，才能保证明年的正常使用。熊熊的炉火生起来了，火光温暖了冰冷的季节，也吸引了很多看热闹的人。有很多闲着的人主动来帮忙，你拉风箱，他烧火，还有的用大锤狠狠地敲击淬过火的铁器。叮叮当当地忙了一个下午。娘已经准备好了下酒的小菜，本来打算要离去的人，闻到蒜苗炒蛤肉的香气，听到爹一句真诚的邀请：“喝气吧！”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酒桌旁，围着他们烧红的火炉，海阔天空地吃起来，也海阔天空地聊起来。当然他们聊的，多数是和庄稼，和田地有关。当我上初中的时候，读到”绿蚁新醅酒，红泥小火炉，晚来天欲雪，能饮一杯无？”的时候，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小院里融融的春意来。爹大字不识一个，却能无意间制造出文人的雅致情镜来，真是颇有意思。
有的时候，爹的酒场会转移到集市上去。赶集的时候，远远的碰到几个旧时相识，便心照不宣地来到地摊上，你端二斤凉粉，他买半斤猪头肉，懒懒地坐在座位上，等着卖酒的老大爷用端子颤颤巍巍地舀起几碗酒，一人一碗，喝得那叫一个痛快，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，阳光在他们的头顶轻轻悄悄地挪移，不知不觉就日落西山了。娘交代的事情没有办好，钱却被他们的这一顿酒AA去了不少。为这事，爹不知被娘数落过多少回。我却觉得这件事情挺有趣，总是跟在后面呵呵地笑着。长大了以后，我也常常约一两个朋友，到地摊边坐坐，只是不喝酒罢了。虽然 也知道地摊上的东西不太卫生，可不知为什么，就是喜欢。
后来，爹的身体出了点问题，不得不戒了酒，和那些叔叔伯父之间的联系也渐渐疏远了。但每当看见有好菜肴的时候，他常常吧嗒吧嗒嘴，然后一声长叹。我们知道，他又馋酒了。
“爸，我想吃烧烤……”儿子轻轻摇了摇我的手，指了指路边的烧烤摊。我的思绪顺着他的手指回到了烧烤摊前。
“咱买了回家吃行吗？”十月的天气，已经颇有些寒意，我怕儿子着凉。
“不行，我喜欢在外面吃！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不知道，爷爷说他也喜欢在外面吃！”
儿子的回答， 突然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：有些东西，已经深深地融化在血液里，成为生命的一部分，没有原因，也没有结果，就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，一辈辈传承下去。儿子和我，和酒，和父亲蹲坐的遥远的乡间小地摊，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联系在了一起。
我豁然开朗，原来爹一直惦记的不是酒，而是曾经和酒有关的温暖记忆。从那以后，每年的春节，我都要早早带儿子回家，炒几个小菜，一家人围坐着一起，小酌一番。儿子像模像样地举起杯中的果汁，和爷爷碰杯，然后用稚嫩的话语祝福爷爷新年快乐。这时，我看见爹颤颤巍巍端起酒盅，把一盅白开水一饮而尽，然后吧嗒吧嗒嘴巴，眉眼之间全是满足与惬意。
感谢儿子，用简单的行动和话语，告诉我一个朴素的道理：所谓的孝顺，无需铺张浪费，也无需竭尽所能。只需逢年过节的时候，鞠一杯“小酒”真诚相伴，让父母心有所依，老有所安，足矣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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